2005年春晚之后，《千手观音》一夜之间家喻户晓。21位聋哑舞蹈演员的精彩演绎，让千万个无声世界中长大的孩子对这支舞蹈有了特殊的情感。中国残联艺术团将春晚版《千手观音》版权授予全国特殊教育学校，允许师生学习和表演。在武汉市第一聋哑学校，《千手观音》一跳就是20年。

  武汉市第一聋哑学校舞蹈排练室，教师李鑫正在指导学生跳《千手观音》。 记者何晓刚 摄

  2025年1月，武汉市第一聋哑学校排练室，舞蹈老师李鑫用力地敲击着一面大鼓。鼓声震耳，地板微微颤动，练舞的学生循着这颤动的节奏，开始跳起《千手观音》。副校长杨小玲打着手语，和李鑫交流，提醒他多注意“细抠”学生手部动作。

  33岁的李鑫曾是该校的学生，2016年，从中国残疾人艺术团退役后回到母校，成为母校的一名舞蹈老师。当年学这支舞，李鑫付出了极大的努力，每一个动作都是一个个“抠”出来的。晚上休息时间，他常常对着镜子加练，在苦练中让舞蹈动作形成肌肉记忆，节奏就这样“长”在了他的心里。

  回到母校，再给孩子们排练这支舞，李鑫把自己悟出来的方法教给了他们。舞蹈中有很多需要手臂长时间定格的动作，对孩子们的肌肉耐力是极大的考验。他给学生进行了专门的手臂力量训练，举哑铃、做俯卧撑，还做“定格训练”。一开始练习，孩子们“定格”不到一分钟，手臂就酸得举不起来。练了半个多月后，大家才慢慢能够“定格”到5分钟。

  排练室里，“千手千眼”迅速伸出、收回，变化出不同造型。每一次变化，记者都能听到排练室里整齐、用力的呼吸声。

  杨小玲解释，舞蹈中每一处手臂的变化都必须配合呼吸——伸手、收手动作之前要先吸气，动作变化的瞬间要呼气，这样做出来的动作才会干脆有力，避免手臂摇晃。

  “这支舞蹈外柔内刚，跳起来难度很大，对这群听不见音乐的学生来说，更是难上加难。”杨小玲说，除此之外，《千手观音》还考验着演员的平衡力、身体柔韧性、内心节奏感、团队默契度，很锻炼学生舞蹈能力。学校舞蹈队有约60人，不论高矮胖瘦，只要对舞蹈有兴趣，就能加入进来。小队员身高到达了1.5米，就能开始学《千手观音》。

  从2005年到现在，武汉市第一聋哑学校有200多名学生跳过《千手观音》。

  1月10日，已在郑州师范学院舞蹈专业读大一的马莉娟回到母校看望老师。排练室里，她看着学弟学妹们练着《千手观音》，忍不住也跟着轻轻比划。

  马莉娟是安徽阜阳人，她和弟弟都是先天失聪。家里有三四亩地，冬天种小麦，夏天种水稻，收入刚够一家人吃喝。妈妈任梅到武汉摆地摊，把姐弟俩带了过来，在武汉市第一聋哑学校上了学。

  2005年，《千手观音》在春晚舞台上演时，5岁的马莉娟在武汉的一个没有电视机的出租屋里度过了除夕夜。那一天，任梅也没有看春晚。寒冷冬夜里，她推着卖糖炒栗子的小推车，在路边守生意守到后半夜。

  学校舞蹈队里，大家都学了《千手观音》，但代表学校、代表湖北省参加演出的21位演员，需要经过严格筛选和艰苦排练。在马莉娟心中，《千手观音》是能代表聋哑舞蹈演员最高水准的作品，她一直很想参加演出，但几次都没被选中。“她节奏不够稳定，在队伍里会显不整齐。我总是鼓励她继续努力，明年再来。”杨小玲说。

  一年、两年、三年，马莉娟每年都向老师表达想跳《千手观音》的愿望，但始终没入选。“我练舞很努力，还会偷偷去舞蹈室加练。每次落选，我都很失落。”马莉娟告诉记者。

  一直到第四年，马莉娟才终于成功入选。那次演出在荆门，开场前，马莉娟特别紧张。杨小玲笑着用手语对她说：“没关系，别害怕，放松心情，微笑面对。”看了杨校长的话，马莉娟的心里踏实了。

  2023年5月，湖北省第十一届残疾人运动会开幕式演出后，马莉娟见到了“偶像”邰丽华，激动地和这位师姐合影。那张合影，一直在她朋友圈置顶。

  《千手观音》春晚爆火了好几年后，任梅才终于从手机里看完了舞蹈视频。这个手脚年年生出冻疮的农村母亲，忍不住泪流满面。“我有两个聋哑孩子，我比谁都明白他们背后的辛酸。”

  任梅没有看过女儿跳舞。每次放假回家，女儿都在帮忙做家务、干农活。她不会手语，很多话落在手机里打成字就成了短短一句。任梅对记者说：“我希望有机会，能看女儿跳一次《千手观音》。”

  妮今年30岁，1岁半时生了场病，从此耳朵听不见声音，6岁半进入武汉市第一聋哑学校就读。在学校，她对舞蹈产生浓厚的兴趣，加入了舞蹈队。为了能和女儿多交流，妈妈王菊芳买了两本手语书自学，有不懂的地方，就趁接送时向老师们请教。女儿刚练舞，压腿、下腰疼得直哭，王菊芳打着手语安慰她，鼓励她坚持。

  20年前的除夕夜，妮一家人在电视机前收看春晚。《千手观音》一亮相，王菊芳就激动了，告诉女儿：“领舞的邰丽华是你的学姐，你也可以跟她一样棒！”她悄悄问了老师好几次，女儿何时也能跳《千手观音》，老师总笑着说丹妮还小。后来，妮真的跳上了《千手观音》，还成了新一代的领舞。

  武汉市第一聋哑学校副校长杨小玲和李鑫交流，提醒李鑫注意“细抠”学生动作。记者何晓刚摄

  读高一时，妮的爸爸因病去世。“那时候我们母女心里太难受，丹妮准备放弃读书，想早点打工赚钱，是学校老师带着礼物来家里陪着女儿，开导她，让她回到学校继续读书。”王菊芳说。现在，妮已经从郑州师范学院毕业，成为一名美甲师，也有了幸福的小家庭。前段时间，妮认识了一位从西安来武汉的聋哑女孩，她热心地教女孩做美甲、帮她安排住宿、打听工作。“我想，爱和善良的种子，早早就种在了丹妮的心里。”王菊芳说。

  杨小玲常常告诉孩子们，跳这支舞眼神要纯净，动作不能有一丝妩媚。“《千手观音》表达的是只要心中有爱，心地善良，就会有一千只手来帮助你，你也会伸出一千只手去帮助别人。”

  排练结束后，李鑫和舞蹈队的孩子们走进服装间，拿出《千手观音》服装和热熔胶枪、针线，熟门熟路地修补起来。

  这20年来，武汉市第一聋哑学校《千手观音》舞蹈服装很少更新，湖北省残联定做过一批，学校自己购买过一批。现在孩子们穿的演出服是10多年前制作的。杨小玲解释，《千手观音》的服装很复杂，包括衣服、头饰、指甲等，需要非常定制，一套就需要近2000元。如今，衣服的布料已经松垮，上面的亮片、“宝石”也脱胶了。每次演出前，孩子们都会自己修补，把亮片粘牢固，把松了的衣服缝一缝。

  “最难办的是指甲。”初三女生朱之怡和记者说，上台表演时，每根手指都要戴上金闪闪的指甲套。指甲套有的大有的小，小了的，就把手指硬塞进去，大了的就往手指上缠几圈橡皮筋。同学们一般会在演出前半个小时换好服装、自己化好妆，等演出结束时，手指早已被勒得红肿、发痒。

  穿着自己修补的演出服，学校师生年年都会随湖北省残联到各地演出。他们还把《千手观音》跳到了更远的地方：2013年，该校师生随武汉市残疾人艺术团出访日本，2017年随湖北省残疾人艺术团走进宝岛台湾。

  “每次跳这支舞，我都觉得特别自豪。虽然我听不见台下的掌声，但我能从观众的神情中看到他们的感动。”高一学生余伟祺在发给记者的微信里说，他相信《千手观音》会在他们学校一直跳下去，《千手观音》的精神也会在一代代学弟学妹中传承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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